黑書館

回想起來好像過了好多年了……之後也不曾看過那人面露怒色。

發怒，大概也是因為，自己跟外山之間那檔子荒唐得不會有人相信的事情。

像過往的習慣一樣，坐了下來，整理一下住院中等待手術的病歷，註記幾個身體有特別狀況的病患，接著是例行性的巡房，問診了解病患的身體狀況，一天，很快就過去。連自己也驚訝著，原本以為踏進醫局會有多少複雜的情緒，沒想到意外的平靜。世界還是一樣運作著，時間一樣過去，一切如同過往每一個等待忙碌的日子。

「伊、伊集院醫生，你回來啦！」

野村看到他像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一樣愣在原地，伊集院連頭也沒轉一邊消化著新進的病患病歷一邊回答：「我昨天就在急診室忙一天了啊野村先生…你反應也太慢了吧……」

「不會走了吧你…我是說…這次…不會走了吧……」三步併作兩步上前，野村靠近伊集院壓低聲音問著：「你，還好嗎，呃，我是說心情，還好嗎……」

「不要問的話就很好……」

「抱歉。」

「不要緊，我想清楚才回來的。」臉上掛著微笑，眼睛卻沒有離開過病歷表。厚厚的鏡片阻隔著視線，記憶中有點BABY FAT的臉頰整個消了下去，氣色當然不好，雖然還是像以前一樣笑著，卻不知道少了什麼。

讓人感到平靜美好的東西消失了，不管是從那微微皺起的眼角笑紋，還是微翹的嘴唇弧度，或者是以前彷彿閃著爍爍星光的眸子，而今笑起來連一點點光芒也看不見。

好像不是以前的那個伊集院醫生了……

「回來啦伊集院。」

看來今天上午大概沒辦法把病歷看完了吧…伊集院苦笑著抬頭，藤吉一臉難掩凝重的神色看著他。

「抱歉，上個星期讓您跟朝田醫生辛勞了。」

「回來就好。這個星期有得你忙了。」

「在我的臉色沒像大家這麼慘之前都別想離開醫院了對吧。」

「還有精神開玩笑啊你……」

藤吉看著說大家臉色很差，笑得似乎很輕鬆的伊集院，很想把眼前的小子拖去鏡子前面，叫他把自己的臉好好看清楚。

為什麼不能什麼都不想的，只要伸出手去擁抱自己喜愛的人？
為什麼不能什麼都不管的，只要伸出手去把握自己想要的人？

為什麼不能什麼都遺忘的，只要在那個人懷裡哭泣，跟那個人說你心裡有多痛苦多難過多麼無法承受這一切，讓那個人安慰你保護你，讓那個人有機會為你做些什麼，讓那個人知道他錯了，讓那個人陪在你身邊分擔你所有想要一肩扛起的傷痛，讓那個人把從來沒有對你說過的溫柔話語在你耳邊輕訴………這是你應該且早該得到的。

為什麼……明明自己傷痕累累了，卻不願深愛的那個人發現你的難堪？
為什麼……明明已經無法承受了，也不要深愛的那個人聽見你的哭泣？

你在用你的愛情、你的溫柔懲罰狂妄的朝田嗎？

還是…你在懲罰輕易相信別人那個單純的自己？

藤吉突然想起那年睜著一雙迷茫大眼，笑得燦爛卻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整顆心揪起來的荒瀨。現在的伊集院臉上的神情太過似曾相識。

「藤吉醫生，下午我這邊有兩個病患可能需要內科這邊的協助一起會診。」

「朝田交代的嗎？」

「不是……會診之後我會把資料整理好交給朝田醫生，再請兩位一起評估病患有沒有必要做手術。」

「是安田跟黑澤嗎？」

不知何時，朝田已經站在伊集院身後，聽到朝田的聲音時，伊集院下意識的將身體往藤吉的方向靠了幾步。

「伊集院你說的那兩例是安田跟黑澤嗎？」
「…嗯…是的。」
「那兩個病患我記得內科這邊有提出先不用手術…對吧？」再自然不過的走到伊集院身旁，順手抽起將伊集院的臉整個擋住的病歷表看著，朝田開口徵詢著藤吉的意見。

「評估過後考量到患者的年紀，我這邊建議不要手術比較好，用藥物控制雖然時間長，不過比較保險。」

「伊集院你覺得呢？」

想要把朝田手上的病歷表拿回來，沒想到那人居然用力的將病歷表用手指緊緊夾住不讓他順利的抽回來……小學生程度的惡作劇嗎？伊集院不自覺的皺起眉頭，不是很高興被這樣捉弄。

「事前不知道內科這邊藤吉醫生已經作過評估了，所以我才會提出要求。病歷這邊看起來，考量到病患的術後管理和恢復狀態，也不適宜動手術。」

「下午的會診還有什麼要特別注意的嗎？」

「目前看起來都還好……」如果你把病歷表還給我然後不要盯著我看會更好……伊集院低著頭盡可能讓自己不要對上朝田的視線。

「那……下午會診藤吉你可以幫我嗎？我有件事情要處理一下。」

！？

藤吉狠狠的瞪著朝田一眼。

死小子…你不知道我心血管內科有多忙嗎？

幫個忙吧，有件事情我今天一定要解決的。

為什麼我老是有種被你陷害的感覺？

因為你是萬能醫生藤吉圭介啊。

兩人的眼神交流著只有彼此之間才看得懂的訊息，伊集院一頭霧水的看看朝田又看看藤吉，不知道突然討論得有點火氣上來的話題為什麼突然中止，變成兩個男人的眼神角力。還有那個下午會診丟給藤吉醫生這樣好嗎？這實在太不像他認識的朝田龍太郎會做的事情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過去這一個星期難道連這兩個醫生的腦子也發生了異變嗎？

「那…我知道了……」像是屈服了似的，藤吉伸手示意朝田把病歷表交給他。朝田難得輕鬆的笑著把病歷表交出去，在伊集院來不及趁著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開溜，朝田轉過身往前跨了幾步，伸手捉住伊集院的手腕就快步往外走。

「朝…朝田醫生…現在是…你要帶我去哪裡…」

「跟著來就是了。」

「不能隨意離開醫院的啊…等等…」

「你在跟藤吉說話的時候，我已經去幫你跟我請了四個小時的假了。」

「欸！！！！！！你怎麼可以…等等…朝田醫生這樣不合規定…不能這樣便宜行事…我要回醫局請您放開。」

北洋醫院大廳所有的醫師護士病患，就這樣看著朝田拖著身形比自己小了一號的伊集院大步的往外走，那景象雖然怪異，卻沒有人膽敢上前阻止。

看來伊集院醫生這下真的完蛋了啊……不知道內情的醫生們看著像隻貓一樣被朝田拖出醫院大門的伊集院，心中暗自為他祈禱著。

把人架上了車拉好安全帶，不看那張尖削的臉陰鬱不悅的神色，朝田油門一踩就把車開出停車場。

我一直是個很自我本位的人。

我從來不否認這點，也沒有想過要改進這一點。

如果人活著沒有原則沒有堅持，那跟死屍有什麼不同？

我對你從來不曾溫柔過，不是沒有必要，而是我不知道怎麼樣的態度對你來說才是你要的溫柔。如果是像你那種神經質的為他人設想，甚至是過分的考慮又一廂情願的自己把所有的痛苦往心裡堆積，那樣的病態叫做溫柔，那我寧可不要。

我對你的溫柔就是讓你停留在我身邊，我對你的溫柔就是從此以後絕對不會有人能夠傷害你。

我對你的溫柔就是，再也不讓你哭泣。

我要，賭上一切，把你帶回來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