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平穩的行駛進入安靜的住宅區,透過車窗往外看,很明顯的是高級住宅區,不是獨棟別墅,就是隱敝的小型公寓。
果然,有錢人家的少爺就是不一樣。
一旦有了比較的念頭,對於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就不再感到滿足。對於半工半讀努力完成醫學院學業的伊集院來說,外山醫生所有的一切,真的是,很令人羨慕。
可是為什麼這個人老是流露出一種寂寞的眼神?
第一次發現是在紗布瘤手術之後,他跑進醫局裡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還一把將自己抓到身旁大言不慚的說著他才是朝田最需要的人。
聽起來明明是這麼狂妄的發言,為什麼那種眼神卻讓人感覺到,怎麼說呢……
-很悲哀。
就像自己在沒有遇見朝田醫生之前那樣的眼神,想要說服自己,拼命掩飾著什麼東西的眼神。
不管是喝酒作樂、或者跟野村先生起口角、取笑自己的沒有天份……這種種令人討厭的行為,總是在那雙理應充滿惡意的眼神裡,看得到寂寞的光點。
當然是不喜歡這個人的,畢竟已經是笨手笨腳又容易緊張的個性了,偏偏這傢伙又喜歡火上加油,連自己縫豬心縫不好的事情也被當成笑話在說,而且最近更變本加厲,幾乎所有的惡作劇都是衝著自己來,伊集院就算修養再好個性再柔順,也很難不生氣。
偏偏,在大家都覺得他們交情一定惡劣的狀態下,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也是他。
只能說這少爺的個性很難搞。
不過,不管是新舊醫龍團隊,哪個人的個性不難搞的?
打死不交病歷的內科醫生、一個是喀藥成性的麻醉師另一個是巧克力上癮症、交際恐懼症的臨床技術士……連領軍的那人也不是個好相處的角色。
想到那人,不知道現在手術結束了沒。明天一定要好好問個清楚怎麼回事。
每當你想著那個人的時候,臉上就會浮現一種光彩。
像滿月旁的月暈,淡淡的,柔和而朦朧的光彩。
這讓我好忌妒。
想要的東西總是得不到。真是討厭。
得不到的東西,想盡辦法得到,沒關係吧,對吧。
反正,我做什麼,他們都看不順眼。
那就當個卑鄙的人,然後,得到你吧。
做到好了,他們說,你應該做得更好。
做得更好了,他們說,這是理所當然。
什麼都不想做了,他們說,那個外山家的小兒子完全比不上父親和哥哥們呢。
開什麼玩笑!憑什麼說這種話啊你們這些混蛋。
你是不一樣的對吧,吶,對吧。
對吧……伊集院…………
「打擾了。」探頭往門裡看看,伊集院禮貌性的打著招呼。
「少無聊了,這裡只有我住。」外山率性的邊走邊拉扯著領帶。外套,手提包,沿著玄關一路隨意丟放,伊集院忍不住皺著眉頭開始一樣一樣跟著撿起來。
以黑白為主的室內裝潢,搭配大量的玻璃跟金屬材質,間接照明的米黃色燈光,透露出一種高級感,像極了裝潢雜誌裡的照片或者是樣品屋。
隔開餐廳與客廳的假牆中間巨大的水草缸讓伊集院看傻了眼。
五顏六色的水草順著水流舞動著,經由燈光的折射表現出不同的風情。忍不住好奇,伊集院貼近玻璃水缸仔細的一樣一樣看清楚。
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真的很漂亮啊。」嘆息似的細語就在耳旁,伊集院轉頭,外山一臉微妙的笑著看著他。
「呃…這個…很漂亮……」指指水草缸尷尬的笑著,伊集院想一定又不小心把心裡想的話給說出來了。
「你喜歡就看吧,那東西有夠麻煩的,別把手伸進去缸裡就好了。」
聽得出那話裡的揶揄,伊集院賭氣的把手裡那一堆明明就是房子主人的東西就這麼丟在地上,專心的看起水草來。
有像朵花的紫色水草,看起來像珊瑚的橘色團狀物,純白菊花一般的不知名植物,柔軟得像少女髮絲一樣的綠色水草,艷麗的赤紅色葉子……
可是,好像,少了什麼。
偏著頭,伊集院更認真的盯著水草缸,完全沒有發現一旁的外山正隔著吧台一樣專注的看著他。
沒有魚。
嗯,一條魚也沒有。
只有多采多姿的水草隨著水波搖擺著,可是,一條魚也沒有。
「沒有魚欸。」問話的人轉過來看著他,即使是個水族缸,也是認真的神情追問著。
「嗯啊。」薄薄的嘴唇泛起不經意的笑。
「沒有魚感覺好怪,好像,好像少了什麼一樣。」轉過頭繼續看著水草缸,黑色高領掩飾不住優美的頸項線條,反而襯得臉更白皙瑩亮。
「那種東西不需要,一點也不需要。」
「為什麼?」
背對著伊集院,儘自走到音響前,這種話題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你是我的。
終於知道,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不管是這間房子、這個玻璃缸、或者是外山醫生這個人。
明明是很高級氣派又裝潢得這麼漂亮的房子,卻一點人的味道也沒有。伊集院腦中閃過的第一印象居然是手術室,這房子跟手術室的感覺好像。
冷,即使這麼多盞暖黃的燈光,甚至還有一面照進月光的落地窗戶,可是就是讓人感覺好冷。
鼻腔裡聞不到生活的氣息,不管是煙味、酒味、香水、甚至是料理過後的輕微的油膩味,這間房子裡通通沒有,簡直就像無菌室一樣。
沒有魚的水草缸,即使再怎麼美,感覺還是少了生氣。沒有氣味的房子,只讓人懷疑是不是真的有人居住在裡面。
外山醫生,居住在這裡,一個人。
不知怎地伊集院有點想念自己窄小的住所。
雖然這房子比自己的小窩大多了,可是,即使才進來不到一個小時,那種揮之不去的壓迫感和打從心裡感覺到的冷,真的很難受。逼得他好想找個人說說話,找個東西緊緊擁抱著,不管是誰是什麼是人還是動物都好,只要有點溫度就好。
「要不要喝一點?」不知何時走到身邊的外山,對著他晃晃手裡的裝了紅酒的玻璃杯。
「不了,謝謝。」不是自己安心的場合,那人也不喜歡他喝酒,禮貌性的回絕。身旁的人似乎沒有想要移動的慾望,站在他身邊一起看著五彩繽紛的水草缸。
音響緩緩流洩出女歌手低沉慵懶的嗓音,輕巧的鋼琴與濃重的薩克斯風,唱著伊集院聽不懂的語言。
這麼安靜的氣氛,只聽得到音樂和越來越靠近耳邊輕緩的呼吸聲,靠得太近了吧……最近怎麼回事,木原醫生也好野村先生也好連外山醫生也這樣,怎麼每個人都喜歡靠他這麼近。
「你跟朝田那傢伙交情這麼好?連古龍水洗髮精都用一樣的。」
「沒…沒有吧。」不自覺的抓起自己的領口嗅聞著,絲毫沒發現這個欲蓋彌彰的動作完全證實了對方的猜測。
一陣莫名尷尬讓伊集院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只好呆呆的看著水族缸,一邊暗自祈禱旁邊那個靠得很近的傢伙快點閃開。
終於,那個人走開了,伊集院下意識的長嘆一聲。
下次絕對要把鑰匙放在口袋裡。
還好外山似乎沒什麼想跟他聊天的慾望,丟了幾條被單叫他自己看著辦就進浴室去了。伊集院連忙找個角落把床鋪好,避免尷尬最快的方法就是不要有交談的空間,這樣看起來,睡著是最快的。
也不管舒適於否,緊緊的抓著被單,快點睡著,睡著天亮就沒事了,可以離開這個充滿壓迫感的空間,還有那個不知道該如何交談的人。
睡著了。
被單裡露出一張小小的臉,皺著眉頭,可是熟睡著。
薄薄的唇角拉出一道詭譎的笑。
拿慣手術刀的纖長手指輕輕的落在一直想觸碰的黑色髮絲上,接著是高挺的鼻子,微翹的讓人想親吻的嘴唇,圓潤像少女一樣的臉頰,睡得,真好啊,伊集院。
呵呵。
一直說著,靠太近了,可是就是想要靠近你啊。
我也是,木原野村那些傢伙也是,還有那個不可一世的傢伙也是。
就是想要靠近你而已。
在明真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喔,小傢伙。
躲躲藏藏慌慌張張的,進個手術室看到血都會昏倒的小子,護士們說笑著你漲紅著臉老是找不到病歷表,我都看著的喔。
你不知道,因為你只看著那個人,那個有本事狂妄讓人憎恨的傢伙。
終於,我可以這樣靠近你了。
真好。
輕輕的吻著額頭,吻著臉頰,然後是我一直想要的,太陽一樣的笑臉。
為什麼你要對我笑呢?
為什麼你要對每個人都這麼快樂的笑著呢?
我只是想要一點溫暖就好了。
吻上一直想吻的嘴唇,外山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停止了。
那人側過了頭。
「龍…我好累……別鬧了……」
凝視著,自己吻著卻叫著別人名字的嘴唇。
接著是毫不溫存侵略性的,竄入口腔,奪去呼吸,激烈而挑逗的吻。
伊集院睜開眼睛的瞬間發現吻著自己的人是外山,雙手被壓制住,第一反應就是用膝蓋頂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人。
「你幹什麼!」不斷用手背擦拭著自己的嘴唇,氣急之下連話都說不好,大眼死死的盯著距離自己不到兩公尺的男人,這是怎麼回事?
「你跟朝田搞上了對吧。」
「胡說什麼!」好噁心,為什麼嘴唇上的觸感怎麼擦也擦不掉。
察覺到伊集院想要站起來,外山一把拉住伊集院往地上摔,兩人就在落地窗前扭打了起來。
兩人體型差異不大,但是力量上卻有所差異,不一會兒伊集院整個人被壓制在外山的身下動彈不得。
「放開我!」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自己沒用,伊集院不斷掙扎著想要甩開緊緊抓住自己手腕的手。
「我看到了喔伊集院。」笑得讓人從心裡發冷的臉:「那傢伙昨天進去你家就沒出來了。」
「剛才我吻你的時候,你叫著的是那傢伙的名字喔。」
「這種事情,我想片岡小姐跟野口醫生會很有興趣的。」
身下的人停止了掙扎,慘白著一張臉,瞪著他。
「無話可說了嗎?伊集院。」
貼近他的耳邊,挑逗似的低語。
「跟我睡一次,一次就好,我發誓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