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書館

在救護車裡我摀著耳朵別過頭去不看不聽不想，即使53公斤氣得用拳頭一下又一下的捶打我，緊緊抓著我的肩膀想把我扳過來面對妳。

不聽，就可以假裝那個躺著滿身是血快要量不到血壓的人不是妳。
不看，就可以假裝這是一場普通的意外事故，只是剛好重傷的人長得像妳。
不想，妳就可以只是睡著而不是瀕臨死亡的昏迷。

那些人的聲音又回來了……我摀緊耳朵縮著身子………

醫生我會好嗎？
醫生為什麼會這樣？
醫生不是說會治好他的嗎？
醫生求求你救救他！
醫生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求求你，聽聽她最後想跟你說的話，荒瀨醫生求求你轉過頭來聽聽她想跟你說的話啊！」

這不是小香這不是真的這是惡夢這是假的。
小香在店裡笑著罵著偶爾拿鍋鏟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丟我的頭。

可是，我知道的啊，這個人是小香。
我明明知道的啊。

「轉過頭來……聽聽她最後的話啊……」

哭了，小個子哭了。

隨車的救護員哭了。

「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聽她的最後一句話呢？」

笑著，看著哭得悽慘的小個子，笑著說。

只要不聽，小香，就不是躺在那裡的那個人。

小香，還在店裡，等我回去吃難吃的蛋捲喔。

對不起小香。
因為我。
最終，還是拖累了妳。

跟妳在一起的時光，好快樂。
妳是我唯一的家人。

如果妳還醒得過來，我一定要跟妳說，謝謝。
如果妳還醒得過來，我一定要跟妳說，妳做的蛋捲好好吃。
如果妳還醒得過來，我一定會認真的去追求我喜歡的那個人，被拋棄被羞辱也好，然後在妳的肩膀上大哭一場。

如果妳還醒得過來……拜託妳一定要醒過來……

「人的心跳停止沒超過五分鐘還有救，別在那邊給我拖拖拉拉的，快進手術室！」到急診室門口開了車門，黑著臉的大個子對著我們吼著，接著一陣混亂中，我看著他們小心的把小香抬到病床上，往手術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大個子，小個子，小香拜託你們了。
我知道你們可以的，尤其是你，朝田龍太郎。
讓我有機會跟她再說說話，好嗎？

「你不過去手術室嗎？」

抬頭，是他，藤吉圭介。

搖搖頭，我縮著身子，雙手緊緊的抓著手臂獃坐在救護車上。

我不能，不行，沒辦法進去手術室。

我會害死小香。

「別哭荒瀨。」

死命的搖著頭，我沒哭，你看錯了我沒哭，我不能哭，哭了小香就真的回不來了。

「不要哭了，朝田現在需要你的幫忙。」

該死你不要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說話好不好。

被伸出的手臂給抓下救護車，接著靠進了胸懷裡，藤吉像是哄小孩一樣輕輕拍著我的背，低聲不斷的叫我不要哭。

「小香…小香不會死…不會死的對吧…」抓著他的襯衫不斷擦拭著眼淚，不行，不能再哭了，荒瀨門次拜託你爭氣點振作點啊！

還是被他拉著手給拖進手術室，在走道上，小個子一臉著急的模樣，襯衫上醒目的大片血漬是小香的。

小個子看了我一眼，接著，九十度的對著我鞠躬。

「朝田醫生和小香小姐，現在都需要你的力量。」
「站在我個人的立場，我是絕對不會跟你這種傢伙低頭的，可是為了救小香小姐，拜託你，荒瀨醫生，進去救救她。」
「你是醫生不是嗎！」

我是個醫生。

拯救病患生命的醫生。

如果我連小香都救不了，我算什麼醫生？我連人都不是了。

有朝田在，我怕什麼？

一流的外科醫師需要的不就是一流的麻醉醫師嗎？

肩膀被推了一下，轉頭，藤吉看著我。

「去吧，術後管理有我，絕對會把她救回來的。」

完美的內科醫生，笑著，對我這麼說。

吶，小香，等我，我馬上就來！

妳醒來我要跟妳說，那個人對我笑了喔。

等等我，然後，記得醒過來喔。

多久沒有這樣全力以赴了？

很痛快，幾乎是一種競賽。

腦子跟手跟呼吸成為一體，看著朝田的動作調整我的速度，好了不得的傢伙，小香妳真幸運，差一點點，差一點點我就再也沒有辦法跟妳說話了。

妳的心臟好棒，跟妳的人一樣堅強，毫不屈服的跳動著，好像在跟我說嘿小荒你要加油，我能不能醒來就看你們了喔，我是不會認輸的喔！

當手術終了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我笑了。
開心的，好久沒有這麼打從心裡開心的笑著了。
好久沒有這種又累又痛快的感覺。

原來還是有人能讓我全力以赴的嘛！不用擔心跟不上我的速度的人還是存在著的，甚至我還要反過來看一下他在幹嘛不然怕追不上就糟了。

不過，真的好累。
坐在加護病房外面的椅子上，頭一陣一陣的抽痛著。

精神很渙散，正常，畢竟我太久沒有這麼集中精神了，技術當然沒有退步，可是集中力真的不夠。時鐘指針跳到三點，我最討厭的夜晚還沒過去，偏偏我現在又不是神智不清的狀態。

好糟糕。

要睜著眼睛到天亮了嗎？

「不舒服嗎荒瀨？」

藤吉？
不會吧，手術動完不是該走的人都走光了嗎。

那，現在蹲在我眼前跟我說話的是誰？

是藤吉圭介。

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這麼地獄的一天之後，再來考驗我的心臟。
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可不可以不要讓我的心跳繼續加速，我真的好累。

白袍裡面皺得亂七八糟的襯衫，一大片的水漬，那是我的眼淚肆虐過的痕跡。

我現在到底在臉紅個什麼勁啊！

拜託……藤吉醫生…你快去看看你可愛的女兒好嗎……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你的臉好紅。」

家？

乾脆讓雙手遮住臉，不要看，現在這樣我沒有辦法好好的說話，小香還躺在加護病房裡面，雖然不危險，不過我一點都不覺得現在是跟你交談的好時機。

「荒瀨？我送你回去吧。」
「我睡覺的地方只有三個，急診室、小香工作的酒吧還有飯店，你要送我回去哪一個？」

「家不是給我這種人回去的地方。」

回急診室好了，今天應該有空床吧，不然去那間大家都說鬧鬼的病房躺著也好，反正人心比鬼還可怕，而且我現在的狀況搞不好連鬼都懶得理會我。

連站起來都吃力，荒瀨門次，你真的該注意身體狀況了，你剛才可是答應了76公斤要加入那個鬼團隊的，這種身體怎麼進手術室啊！

「荒瀨，你真的不要緊嗎？」

「藤吉醫生，多的力氣請用在裡面躺著的小香身上吧。」

「小香…你的女朋友啊……」平靜得沒有一點波浪的語調。

轉過身，不知道在賭什麼氣，我用小香說過最吸引人的笑容，看著那個斯文模樣的男人。

「那是世界上我最喜愛的女孩，麻煩你了。」

他的善良體貼不在我的天空裡。
我的喜歡愛戀不在他的心海裡。

這樣很好、很好。